看到 ENS 在爲治理頭疼，我覺得是該聊聊 DAO 的問題了

撰文：Eric，Foresight News

當市場環境不好的時候，總是會讓一些順風局裏已經存在的問題放大並最終曝光出來。最近 Aave 和 ENS 就先後暴露出了一些組織內部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核心都指向了 DAO。

經過了這麼多年，大家終於意識到 DAO 雖然去了中心化，但中心化組織遇到的管理問題，它也一個都沒拉下。

發生了什麼？

相信 Aave 和 ENS 最近內部矛盾的事件大家也看了很多分析了，對於還不了解的看官，筆者在此簡單回顧一下事情的經過。

先說 Aave，在 Aave 身上發生的事其實是 Aave Labs 和 Aave DAO 之間的矛盾。Aave Labs 此前將前端集成的 ParaSwap 替換爲 CoW Swap，而產生的費用也從流向 DAO 轉爲流入 Aave Labs 控制的地址。

Aave DAO 因此指責 Aave Labs 將協議的收入私有化。而 Aave Labs 則認爲，交易費用屬於前端和產品層的收入，與 Aave 協議無關，運營前端也需要有成本，拿走收入無可厚非。

在 Aave 的架構中，Aave DAO 控制着協議，例如合約的升級，財庫的管理等，任何有關協議層的開發和升級提案都必須由 DAO 投票表決，通過後才能實行。Aave Labs 算是 Aave 的核心開發團隊，同時也負責產品、市場等推動項目發展的工作。

簡單來說，Aave Labs 開發了 Aave 協議，發行代幣後就將協議的所有權交給了 DAO，其本身如果需要撥款來做些例如開發、運營、營銷的工作也需要向 DAO 申請撥款，如果 DAO 不同意，Aave Labs 也拿不到錢。

從 Aave Labs 的角度，其認爲 DAO 沒有「找準自己位置」，如果不是 Aave Labs 團隊裏部分成員的努力和戰略前瞻性，可能不會有今天的 Aave。言下之意，你們今天能在這兒用 AAVE 投票是因爲我們創造了 Aave，別太把自己當人物。

從 Aave DAO 的角度來說，Aave Labs 初期或許是開了上帝視角，但之後包括 Lens 甚至 v4 版本的推出，花費了 DAO 財庫大量的資金卻沒有換來相應的回報，且還有人指出 Aave Labs 曾多次試圖利用 DAO 達成自己的目的但被識破了。

顯然，這是一個開國功臣和現有管理體系之間的紛爭，屬於 DAO 對外的矛盾，而隔壁的 ENS 則是 DAO 內部的矛盾。

上個月，ENS 創始人 Nick Johnson 在論壇上寫下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大概的意思是現在 ENS DAO 內部充滿了政治鬥爭，有能力的人在慢慢離開，DAO 的領導權反而落入了缺乏經驗甚至利益與協議不一致的人手中。

而寫下這些話的起因很可能是 ENS DAO 的祕書 Limes 提交了一份提案，建議在第六任期結束時，也就是今年 12 月 31 日，終止元治理、生態系統和公共物品三個工作組的運營。至於原因，其一是因爲現在提案已經變成了「你支持我，我支持你」的遊戲，沒有人在意真正應該做什麼；其二則是因爲沒有設置準入標準使得「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頻發。Limes 認爲改進流程已經解決不了這種結構性頑疾，shut down 是唯一的出路。

現在的 DAO 是一種倒退

目前爲止我們能看到最成功的 DAO 就是比特幣社區，可能以太坊也能勉強算一個。爲什麼大多數的 DAO 治理都是低效且問題百出的？筆者作爲一直反對單純民主投票形式 DAO 的人，在此提出一些觀點供各位參考。

首先，筆者認爲成立 DAO 的大前提實際是一個明顯的誤判。

區塊鏈或者說加密貨幣的出現在一開始是爲了抵抗集權，其認爲當權力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決策就一定不是公平的。無論是因爲治理的去中心化被認爲應該是 Web3 項目的標配，還是因爲認爲中心化會帶來不透明和腐敗，都指向了一個論點：「中心化」是造成一切問題的元兇。

從結果來看，這些傳統組織形式中出現的問題，在 DAO 裏一樣層出不窮且破壞力更強。所以，如果因爲認爲中心化模式是「落後」的而推出 DAO，完全是沒有認清問題的核心所在。

作爲學管理學出身的人，筆者最大的感受就是，管理學甚至沒有中心化和去中心化的概念，其核心只有四個詞：「計劃、組織、領導、控制」。我並非不認可去中心化的理念，但 DAO 這個詞的出現在我看來其實是對管理科學的無知和對歷史的不尊重。

管理學發展至今，從來沒有認爲中心化和去中心化之間有任何的好壞，只是研究怎樣最有效。針對某個特定的問題，如果中心化的解決方式好就中心化，如果去中心化好就去中心化。組織形式的演變本質上也是物競天擇的過程，而現在常見的組織形式告訴我們，在 Web3 行業被認爲是更好的組織形式的 DAO 很可能是被淘汰的模式，至於爲何「借屍還魂」，也可能只是 OG 們的一廂情願。

管理科學本質上是對人性的洞察，DAO 並沒有改變人這個管理中的最大變量，而試圖使用一種看似民主的決策方式，最後使得人性的惡被無限放大。

今年 6 月，Yuga Labs 首席執行官 Greg Solano 提出解散 ApeCoin DAO，並將所有資產和職責轉移至 Yuga Labs 新創建的實體 ApeCo。CEO 表示此舉的目的是爲了把資源聚焦在 ApeChain、Bored Ape Yacht Club 和 Otherside。該提案已經投票通過，而筆者之所以對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爲 ApeCoin DAO 時常有一些非常離譜的提案。

讀者如果有興趣可以自己去 Snapshot 翻看一下，諸如開發新遊戲、推出獨立的 NFT 市場、開發 Meme 工具等等一看就喫力不討好的提案一個個都被通過了。關閉 DAO，將權力收歸核心團隊是一個可能會引發爭議，但在當下沒有辦法中最好的辦法。

Aave 和 ENS 的爭執和困境在傳統的公司中也很常見，公司老臣和新制度的對抗以及公司內部將不犯錯作爲首要任務從而失去了創新能力。公司尚且擁有一些篩選和淘汰機制，而 DAO 這種開放式的組織幾乎是一定會遇到劣幣驅逐良幣的問題，而且沒有任何的糾錯機制可以平衡這些問題。對於有能力的人來說，完全可以去公司領一份可觀的薪資，也可以自己創業，爲什麼要爲了無數素不相識的投資者而做一些可能沒結果，沒回報的事情呢？

現在我們能看到的存活時間長，市場認可度高的大型項目，沒有一家是因爲 DAO 的決策走到今天，絕大多數依然是項目核心團隊或者投資人來決定下一步的方向，DAO 只是走過場式的投了個票而已。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在項目成熟之前的唯一正確選擇，核心團隊的能力和認知都強於大多數單純的持幣者，也更了解項目的方方面面，他們可能是項目中前期最知道該做什麼的人。純粹的民主鬧笑話的例子數不勝數，英國脫歐之後很多民衆才開始在谷歌上查什麼是「脫歐」，以及烏克蘭選了一個喜劇演員當總統等等。

「一家公司只有一個人能說了算」已經成爲一種共識，並非是一言堂不會產生錯判，而是這種體系能在犯錯時候及時轉向，如果每一個決定都要充分討論，尊重所有人的意願，可能導致的結果就是無盡的爭執和永遠執行不了的決策。DeFi 之王 AC 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曾經有人質疑他的一些決策，並決定用其他方式執行，直到最後才知道爲什麼一開始 AC 做出了看似不合理的決定。

第二個問題，就是 DAO 在生態中的定位究竟是什麼這件事很模糊。

在筆者看來，DAO 是一個非常扭曲的存在，其擁有的權力似乎只有投票，但協議代碼的所有權、品牌的所有權、技術的所有權都不歸 DAO 所有。總體來說，你我作爲代幣持有者，只能在某種程度上參與協議，卻不擁有協議。

公鏈發行的代幣是生態貨幣這個邏輯是沒有問題的，但 DApp 的代幣是什麼？全球現有的監管條例都只說明了代幣是一種新的資產形式，或者說不被歸類爲證券，但究竟應該定義爲何種性質的資產始終沒有明確。

這種擁有治理權但不擁有所有權的資產形式當遇到問題時，境地就會變得非常微妙。舉例來說，如果一筆 DAO 批準的支出最後出現了例如腐敗或者資金去向不明的問題，究竟該向誰追責？對於持有代幣的人，是該向投贊成票的代幣持有者追責，還是向執行者追責，還是向協議的開發者追責？似乎這條線上的人都有責任，但具體追責也似乎都沒有依據。

當前的公司制度，之所以有法人，股東，高管這樣的設計，一定程度上也是爲了當有糾紛出現時有明確的承擔責任的對象。DAO 治理機制在追責對象上非常模糊，在上面提到的 ENS 的事件中，當 DAO 中有一些滿足私人利益或者說只是單純相互支持的提案時，你找不到任何的追責對象，因爲每一個流程都是符合治理流程的，可能每一個參與投票的人都是「幫兇」。

筆者並非不認可 DAO 本身，只是認爲我們明明有豐富的管理科學知識，也明明有無數的過往案例可以讓去中心化的治理更高效，更合理，但絕大多數的項目似乎都只是單純地採用一種「絕對民主」的投票制來管理一個動輒市值上億的組織，這種罔顧科學的方式更像是一種倒退而不是進步。

說了這麼多，若要談及具體的改進方案可能還需要「因 DAO 而異」。在 Aave 的案例中，是要想辦法平衡 Aave Labs 和 DAO 的關係，而在 ENS 的案例中，更重要的則是如何讓 DAO 更加精簡，如何留下有才能的人以及如何加入懲罰性政策與激勵相平衡來留住「正確的人」。

有意思的是，筆者並不認爲這些聰明的創始人們不知道 DAO 的問題，或許他們只是不服，認爲他們有能力把前人沒有做到的事做好，但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歷史選擇了公司制是有原因的。但這也不是壞事，對於 Web3 行業來說，只有經歷了這些錯誤，才能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